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怎样学写古诗词之五古
来源:      作者:      时间:2019-10-08 09:47:17

与学近体诗一样,学写古体诗,也要从拟写仿作开始。五言古诗以汉魏时的作品为高标,所以学写五言古诗,可以从模拟《古诗十九首》、阮籍《咏怀》、左思《咏史》等名作入手。这是古人所走过的正路,我们今天跟着走,可以节省很多摸索的工夫。

如《古诗十九首》其七:

明月皎夜光,促织鸣东壁。玉衡指孟冬,众星何历历。白露沾野草,时节忽复易。秋蝉鸣树间,玄鸟逝安适。昔我同门友,高举振六翮。不念携手好,弃我如遗迹。南箕北有斗,牵牛不负轭。良无盘石固,虚名复何益。

诗中的“易”字,音亦,是入声十一陌里的韵字,变化之意。此诗的主旨,是表达对友道不复的感慨。要学习它的写法,就得先把握住它的主题。看懂原诗讲的是什么,是开始拟写的第一步。

接着就要分析原诗的结构。原诗十六句,可分三段。第一段从“明月皎夜光”开始,直到“时节忽复易”,通过对天文、物候的描写,来交代时间的流逝。第二段转而新写一层意思,先由秋蝉、玄鸟(燕子)起兴,以引出下文。诗人用秋蝉和玄鸟,分别暗指已身据要路津的故人和落魄的自己,谓故人已“高举振六翮”,却不念旧好,把我像陈迹一样抛弃掉。翮是羽茎,据说善飞的鸟,有六根健劲的羽茎,故曰“六翮”。至此诗意又一层转。最后四句,则是第三层转。“南箕北有斗”用了《诗·小雅·大冬》里面的语典:“维南有箕,不可以簸扬。维北有斗,不可以挹酒浆。”意思是天上有箕宿与斗宿,却只徒有虚名,并无箕、斗的用处。作者又说,天上的牵牛星也不会拉车,我们的交情,本来就不如磐石一样稳固,虚有朋友之名,又有何用呢?这里是用了“赋比兴”中的“比”。

学诗先要读诗,先要读懂作为临摹对象的“诗帖”,拟写出来的作品,才有正确的气息。启功先生说,学书法临摹的功夫就是“准确地重复以达到熟练”,学写诗词,也要做到准确地重复。

晋代陆机拟写这首古诗,从主题、结构上都对原诗亦步亦趋:

岁暮凉风发,昊天肃明明。招摇西北指,天汉东南倾。朗月照闲房,蟋蟀吟户庭。翻翻归雁集,嘒嘒寒蝉鸣。畴昔同宴友,翰飞戾高冥。服美改声听,居愉遗旧情。织女无机杼,大梁不架楹。

陆机的拟作,主题思想也是讲人情浇薄,友人负心。诗的结构也是分作三段,一段转一意。第一段从“岁暮凉风发”开始,到“蟋蟀吟户庭”止。昊天,出自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,指西方的天空,古人以为西方属金,色白,与秋季相配,故昊天在此即指秋天,与《尔雅》里以昊天指夏天不同。招摇,是北斗第七星摇光,借指北斗;天汉,就是银河了。这六句同原诗一样,借写天文物候交代时令。第二段以归雁、寒蝉起兴,说昔时一起饮宴的朋友,已振羽(翰)而高飞,直上青云。他现在著美服,居愉乐,早把老朋友忘得干干净净。“翰飞戾高冥”用《诗·小雅·四月》的语典“翰飞戾天”。第三段只有两句,同样是用“比”的手法。织女是指织女星,大梁是二十八宿中的胃、昴、毕三星的总称。陆机同样是要说虚有其名,而无其实之意,但与原诗不同的是,原诗用“良无盘石固,虚名复何益”这两句,把这样的意思直接表达了出来,陆机的拟作却在这里戛然而止了。原诗的结尾直接点明了主题,你会觉得它字字铿锵,就像秦简、汉简的最后一笔,肥硕异常,也就更加地高古、更加地拙。拙是一种非常深层的、高级的美,与之相反,巧往往落于纤弱,往往显得俗气,是一种比较浅层的、比较低级的美。陆机的拟作,结尾变得含蓄蕴藉了,这可能是系于他个人的审美,也可能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关。我们不妨来想一想,哪样的处理更好?我认为原诗处理得更好,更加有古拙的气息。

宋代洪适有《拟古十三首》,也同样拟写了这首古诗:

明月皎夜光,瑟瑟扇商籁。衡纪直西躔,云章斜左界。感彼林薄凋,岁律倏云迈。蜻蛚谁汝怜,悽悽鸣户外。昔我耐久朋,著鞭道方泰。尉藉缯缟轻,金兰旧盟改。东井不及泉,须女无俦配。君看贡公綦,白头愧倾盖。

前六句为第一段,讲天文时序。第二段以“蜻蛚谁汝怜”起兴,蜻蛚即蟋蟀,作者用以自况;尉藉即慰藉,是叠韵的连绵字,缯缟是两种特别轻薄的丝织品,尉藉缯缟轻,是说这个号称“耐久”的老朋友,对我只有缯缟那么轻的慰藉;金兰出于《易经》:“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同心之言,其臭如兰。”第三段还是以天上的星宿作比,东井、须女皆星宿名。东井即井宿,因在玉井之东而得名,须女则属于北方玄武七宿之一。须为等待之意,故云:须女徒有等待嫁人之女的名号,却始终也找不到配偶。诗的最后两句用的是一个著名的事典,在《庄子》和《韩诗外传》中都有记述。大意是,孔子的学生原宪,陋居独处,而他的同学子贡,则坐着豪华的轩车,穿着华美的衣服来看他。子贡说:“噫!先生何病?”原宪从容答道:“‘无财谓之贫,学而不能行谓之病。’今宪,贫也,非病也。”子贡面有愧色。古人又有“白头如新,倾盖如故”的说法,意思是相交一世,却彼此不能知心,有时在路边停下车子,揭开车盖随意交谈,却可能一下子就成知交。在这里,洪适把前一个典故给反用了,他的意思是:世人们哪,你们来看看子贡鞋上名贵的鞋带(綦),难道还不明白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也未必靠得住的道理吗?

清高宗弘历,即乾隆皇帝,也有《拟明月皎夜光》诗。他的临摹在主题上有了一点变化:

惟月生于西,金行故益皎。始出东山上,渐历银汉表。映水光带寒,丽午轮收小。最能引悲思(sì),乃至闲虫草。芳兰逝将萎,蟪蛄啼未了。时节不我与,胡不笃情好。翻云覆雨流,讵识断金道。

乾隆诗的主题是友道可贵,应当珍惜。他说秋令已至,时光易逝,朋友之间更应加倍亲爱,翻手成云,覆手为雨之辈,哪里懂得“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”的道理呢?因主题的侧重点不同,结构上也有了细微的变化。从“惟月生于西”到“乃至闲虫草”是第一段,是写天文、物候,“金行”就是秋天。“芳兰逝将萎”至“胡不笃情好”四句一段,芳兰蟪蛄是隐喻人世无常,长情难得。蟪蛄是夏末之时,鸣声不息的一种蝉。古人认为它只能活一夏天,故《庄子·逍遥游》云:“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”第三段仅二句,言辞简约,议论也甚有力。

魏晋时期的大诗人阮籍有《咏怀》诗八十二首,第一首云:

夜中不能寐,起坐弹鸣琴。薄帷鉴明月,清风吹我襟。孤鸿号外野,翔鸟鸣北林。徘徊将何见,忧思独伤心。

此诗结构,只有上下两截,前四句是直陈其事的“赋”法,写不眠之人;后四句写徘徊不已的孤鸿、翔鸟,当有所见而伤心,也是“赋”法,但又以鸟喻人,隐藏着“比”的手法,是所谓的“赋而比”。主题在结句五字:“忧思独伤心。”阮籍的《咏怀》影响极大,南北朝时诗人鲍照即有《拟阮公夜中不能寐诗》:

漏分不能卧,酌酒乱繁忧。惠气凭夜清,素景缘隙流。鸣鹤时一闻,千里绝无俦。伫立为谁久,寂寞空自愁。

漏分即夜中,分是半的意思。阮籍写起坐弹琴,鲍照就写起坐饮酒;阮籍写清风明月,鲍照就写惠气素景。惠气,就是惠风,柔和的风。景的本意是日光,素景就是月光了。阮籍写孤鸿在野外哀号,飞鸟在北林夜鸣,鲍照就写鹤鸣千里而无俦侣;阮籍写孤鸿徘徊,鲍照就写独鹤伫立。阮诗的主题是“忧思独伤心”,鲍诗就是“寂寞空自愁”。这种临摹,堪称是“准确地重复”了。

北宋贺铸的《拟阮步兵夜中不能寐》临摹得就不够准确,有些像是学书法时的“意临”:

夜久不成梦,张灯开故书。清霜屏云物,有月来庭除。良时怅难再,不与佳人俱。掩卷长太息,望子城之隅。

它的结构仍是前后两截,前截也是直陈其事的赋法,但后截就只有“赋”,没有“比”,就远不如原作深婉了。

明人郑学醇《夜中不能寐》诗,看似微有与原作不合,其实却是非常忠实的临写:

繁忧夜弥剧,酌酒乱其端。河汉不改色,露华凄以寒。素琴有遗响,抚之不忍弹。天运恒易简,世态何翩番。飞鸿嘹天际,感激发哀叹。

此诗前六句为一段,用赋的手法写中夜不寐缭乱的心绪,后四句如果我们调整一下句子的顺序,变成“飞鸿嘹天际,感激发哀叹。天运恒易简,世态何翩番”,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,它正是对原诗的忠实临摹。作者把两句点明主题的句子“天运恒易简,世态何翩番”前置,而把“赋而比”的两句放在诗的最末,则是逆写胜顺写,起到让诗的结尾更加有馀味的效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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