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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个叫白居易的年轻人,喜欢diss一切
来源:      作者:      时间:2019-09-20 10:04: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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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和二年十二月(807年),唐宪宗下了一个诏书:“朕览国书,见文皇帝行事,少有过差,谏臣论诤,往复数四。况朕之寡昧,涉道未明,今后事或未当,卿等每事十论,不可一二而止。”

意思就是,我看太宗皇上做事就是妥当,失误操作少,原因是什么事大家都要反复辩论。我现在刚登基不久,有什么事大家多讨论,我有强迫症,一定要辩论十次,一两次不过瘾。

唐宪宗向天下发出了一个信号:大唐有嘻哈,快来diss吧

这个消息,传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耳朵里,他叫白居易。虽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是个手拿保温杯、高龄35岁的老男人了,但是,前一年他才考上了“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”,当上了进士考官、集贤校理,授翰林学士。此时的他,一定像一个年轻人一样浑身充满干劲。

他润了润嗓子,怼天怼地怼空气,他要开始了。

白居易:我的笔是diss一切的武器

在白居易眼中,不diss,还算什么诗?他写过一篇给元稹的《与元九书》,把所有缺乏diss精神的诗,全diss了一遍。除了《诗经》他看得上,什么陶渊明,不行,“偏放于田园”,就会写农家乐;什么谢灵运,不行,“多溺于山水”,就会写穷游攻略;什么李白,也不行,diss的诗“十无一焉”;什么杜甫,还是不行,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这样的诗,不过“十三四”

言下之意是,古往今来怒怼一切,只有我白居易可以。

他真的很可以的。在宪宗诏书的感召下,凡是他所到之处,一切看不顺眼的,一个字,怼。

他来到长安边上的杜陵,遇到一老大爷,老大爷跟他说,今年灾害重,收成不好,皇上降旨免除田赋,但那些胥吏不管不顾,还是照样催逼啊。

白居易大怒,写下一首《杜陵叟》,“虐人害物即豺狼,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”,你们这些胥吏,怎么这么凶?!

他在长安大街上又遇到一卖炭的老大爷,老大爷跟他说,太监以“宫市”的名义,把他的炭给抢走了,就随手给了几块布,好气哦。

白居易又怒,写下一首《卖炭翁》,“半匹红纱一丈绫,系向牛头充炭直”,给这么点钱,好意思吗?!

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

他来到长安边上的新丰,又遇到一断了胳膊的老大爷(白居易有一种迷之气质,特别招老大爷喜爱),老大爷说,玄宗皇上穷兵黩武,我为了躲兵役,把自己胳膊砸断了,下雨天关节疼得不行,但比送命强啊。

白居易再怒,写下一首《新丰折臂翁》,“不然当时泸水头,生死魂孤骨不收”,要爱护生命啊!

白居易不仅路见不平一声怼,还是个女权的急先锋,男女不平等,他看不惯,怼它。

白居易写下一首《妇人苦》,女人呢,“妇人一丧夫,终身守孤孑”,男人呢,“风吹一枝折,还有一枝生”,凭啥啊,女人怎么这么命苦啊?!

作为文艺圈的大咖,怎么能不怼同行。那个时候,不管生前怎么平庸,不要紧,死后家人花大钱请知名写手写一篇马屁夸出天际的碑文就可以了。这些碑文就像是美图秀秀,真人难看不要紧,全靠后期来处理。

他写一首《立碑》,说这些文章,“但欲愚者悦,不思贤者嗤”,真正的名声其实是百姓的口碑,“无人立碑碣,唯有邑人知”。之所以说这篇是怼同行,是因为同时代的韩愈,专门干“谀墓”这事,据说一篇碑文能换一套房,白居易明里暗里怼了他。两个同时代的大文豪,生前几乎没什么交情,真正的原因难道是,白居易看不上韩愈的自主创业?

白居易:一言不合就battle

这就是年轻人白居易,他身上长满了按钮,但凡有一点歪风邪气,随时可以触动开关,他立马就蹦跶起来,像个小钢炮似的,连篇累牍diss,跟世上一切的看不惯不知疲倦地battle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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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iss一切,不是没有代价的。最大的代价就是——孤独。

还是在那封与《与元九书》里,他写了自己的处境。写一首诗,大家觉得不妥,再写一首诗,大家就不高兴了,这首诗,让某某某不爽,那首诗,让谁谁谁切齿。朋友劝我别写,妻子儿女皆以我为非,“其不非我者,举不过三、两人”

他的人脉真的很一般,就这个元稹,简直不知道是从哪打捞出来的朋友,真是奇葩。他写一首《赠元稹》:“自我从患游,七年在长安,所得唯元九,乃知定交难。”

在长安七年了,白居易在这个人口百万级当时世界超一线特大城市,举目四顾,一个朋友。

当然这话有些夸张,他还是有几个朋友的,其中有一个更奇葩。有个唐衢的人,科举也没考上,却是个关心国事的吃瓜群众。关心的方式居然是——哭。他不像白居易喜欢diss,他看到难过的事,像综艺节目里的群众演员,分分钟飙泪,在那个时代,他以善哭著名。

白居易写了一首《寄唐生》:“寄君三十章,与君为哭词。”给你几首诗,够不够你悲伤逆流成河?

就这么几个朋友,还都是路人。

白居易喜欢diss,是因为他真的好善良。有那么多事,让他极度郁闷,难以麻木,不得不发而成诗。

白居易在尚未进入朝廷、还在当盩庢县尉时,就展现了他玻璃心的一面。这个工作的主要任务就是催逼田赋,在那个时代经常要动手打人的。他后来写文章说自己“亲自鞭挞,所不忍睹”,结果实在下不去手,办事不力,被上司给骂了一顿。

他后来在苏州任职,官声很好,好到什么程度?刘禹锡写了一首《白太守行》,里面说“苏州十万户,尽作婴儿啼”。白居易回复这首诗,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好,“何乃老与幼,泣别尽霑衣。下惭苏人泪,上愧刘君辞”,我真的没有这么好,你们可以找到更好的。

再后来,白居易自己也成了一老大爷,都快去世了,他却联合一和尚,疏浚了洛阳的一条常出人命水道。他出钱出力,憔悴不堪,最后留下一句:“我身虽没心长在,暗施慈悲与后人!”寿之将尽,好事做尽。

这样一个人,遇到不平事,他怎么能不怼;在中唐的环境里,又怎能不孤独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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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回到那个年轻时买不起房的白居易(白居易买房到底有多难?点此阅读——大概从白居易开始,买房成了千古难题)。元和五年,自从元和二年宪宗那个诏书以来,白居易已经怼了三年了。

在某天,他登上了长安城郊的乐游原,他巨大的孤独,再也掩盖不住,写下一首《登乐游原望》,其中有几句:

下视十二街,绿树间红尘。车马徒满眼,不见心所亲。孔生死洛阳,元九谪荆门。可怜南北路,高盖者何人?

一腔悲凉,喷薄而出。熙攘的街道,如蚁的人群,偌大的长安,仿佛全都成一个渐渐消退的背景板,一片茫茫里,只有白居易形单影只的身影,独立于寂寥的天地间。

怒怼一切,一无所获。

这时的白居易,真的好落寞。

这样的白居易,真的好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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